獻給亞,僅此而已。
「荻又沒來了」從上週一沒到至今有九天了,我難得在上課分神,手中的筆掉落。失敗了,我自嘲的笑了笑,要是荻在一定又會笑了吧。「這種是不是國三唸太多書時就該會的嗎?」彷彿聽見荻那含在口中卻格外清晰的嗓音。
我看向隔壁的空位,忘了是哪堂課,應該是上午吧。荻手中的筆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形,穩穩的,降落。似乎早知道我正看著他,荻看向我,咧開嘴笑了。窗外的陽光為筆管灑上一層淡淡的金粉,我確信自己看見荻的筆上,有對翅膀呢。
其實我們倆都不太相信緣分、命運、巧合諸如此之類的名詞,但我認為和荻的相遇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,卻又像星期二後面接著星期三那樣的自然而然。
我還記得那是一個黃昏,在不打擾老師與同學上課下,我出了教室。陽光透過大片網格狀的窗子鑽了進來,像早餐時打翻桌上的蜂蜜般,甜膩膩的漫延整條昏暗的長廊。
正要踏進廁所卻停下了腳步,撲鼻而來的不只有尿騷味,而混雜著陣陣煙味。猶豫了一下,還是走了進去。"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就好了。"心裡正這樣想的,而對到眼的瞬間卻感覺到世界就此定格。
是荻。那名總在班上拿下第一名的寶座,老師和同學心目中的優秀學生且這堂課申請了免修的那位同班同學,他愣了十分之一秒,從容的把菸蒂往門上一按,丟進廁所內的垃圾桶。
「所以呢?現在該怎麼辦?」冷冷的聲音隱含一絲嘲諷,清秀的臉蛋上有著永遠不變卻不會僵硬的笑容,那抹對所有人一貫的淺笑。「呃……我也不知道,可是我想先上廁所……」我一說出口,他立刻無法遏止的放聲大笑。
自從「遇見」之後,我倆之間像繫了一條斬不斷的線。換座位抽籤,不是坐在前後就是在左右,而且大多都是倒數幾排,開始走同條回家的路,開始一起出去玩,甚至一起念書。
在課堂上,荻可不是一個乖巧聽課的學生。睡覺、鬧隔壁同學,亦是看課外書,他永遠有做不完的事,就是不上課。猶記得那天放學,他勾著我的肩問道「你騎那輛黑色的腳踏車?」我點了點頭「那好,陪我去個地方!」
他不由分說的帶著我到離家不遠的圖書館,同學間常在談論的疑惑瞬間解開。從小學至今,荻持續在這唸了十七年的書。他唸起書來,專心到完全不理人,不過也就是因為這樣,使我習慣在他身旁拿起書,而他,再也不是孤單一人。
每到假日只要唸書唸累了,荻就會拉著我到台北車站晃。並不特別為了去哪兒逛街,就只是漫無目的的走著。不過我至今仍認為荻是「別有用心」。
別看他一副痞痞的模樣,每遇到路邊發傳單的,他總沿街拿。一看到賣小東西,玉蘭花的老婆婆、老公公,他會停下來買一些並和他們談天。那開朗的笑容帶了孩童的天真,幽默的語調每次都逗弄別人笑得開懷。這是學校裡看不見的面貌,那笑容沒有夾雜冷淡,更多了一絲人性。
這是我從來沒想過的日子。
我的成績從班上後十名一下晉升到前五名,全校排名往前跳了兩百名。雖然連我自己也覺得很莫名奇妙,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一切都歸功於荻。上課雖然玩得比我還兇,但放學後那四小時多的唸書時間絕不怠慢。
七月二十四號,我永遠忘不了的日期,每次閉上眼,我恍若回到那個過去,但只要一想伸出手碰觸那個日子,在我眼前的畫面就會崩解成碎片。我常屏氣凝神地去回想,而在回憶的當下,心也隨之沉得更低。
那天暑輔完,我們應該是要騎著車去圖書館,再從下午唸書到晚上的。荻卻突然提議要一起出去玩,於是我們從學校一路騎到淡水去。下午的海風涼涼的,坐在堤岸邊,我們一起等到太陽西下。
我們聊了很多,過去、現在以及未來。而一如往常的,大部分時間我只是靜靜的聽著。一面感覺自己在那強大的課業壓力下逃到了某個烏托邦去,就和荻兩個人。
當我小聲的對他說出想再和他上同一個學校時,他把手壓在我肩上,笑著說:「你沒問題的啦!」映著夕陽,荻的身軀閃亮亮的,那一瞬間,我一度以為荻不屬於這個世界。
晚上九點多,我們各自回到家。而一到家,偏頭痛猛然襲來。我草草打理一下後就上床了,心裡卻感到沒由來的不安。
我做了一個夢,聽見了救護車的聲音在遠方響著,看著荻越走越遠卻怎樣也跟不上。我掙扎的想要清醒卻又掉進沉沉的夢中,直到早晨的陽光穿過了窗簾,我才被漆黑的夢吐回這個世界。
迎著風騎著鐵馬到學校。老地方卻沒有那輛銀白色的腳踏車。正想著不曾請假的荻怎麼突然沒到校而且還沒有跟我說他請假了。
鐘響了,班導面色凝重的走進來,丟下這個炸彈,班上同學議論紛紛。我的世界就此泛白,白如一張未曾書寫過任何字的紙張,滿溢出腦袋,我趴下,期望這不是真的。
荻自殺未遂,目前正在加護病房,有百分之九十的機率成為植物人。
「如果可以回到最初就好了……」踏著醫院外瓷磚上的方格子,我這樣想道。推開厚重的門板,我悄悄的走了過去。其實就算很吵鬧,荻也感覺不到吧,這麼想起也不禁感到沒由來的小小憤恨。他倒是可以像個局外人一樣,把所有期望都丟到我身上嘛!
戳了戳他的臉,感受手指的脈動和他的頻率相符合。微微浮動的胸膛,和臉頰的溫度大概是可以知道他還存在的唯一證明。「挪,你怎麼還沒醒……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……」我看著他的臉,一如往常的講出好多話。或許是我欠他的吧,以前沒對他說出口的事,現在必須一一說出。
「荻……我考上你想上的學校及科系了,你的夢想,我願意替你完成。但相對的,你要祝福我喔……」拍了拍他的肩膀,彷彿回到從前他把手臂壓在我的肩上說「你沒問題的啦!」再送我一個燦爛的笑臉。
「喂……你別鬧了好不好,趕快醒來啦!縱然沒有人在乎你,你還有我呀……為什麼要把自己關起來呢……」我嘶吼出聲,臉龐一陣溫熱,回憶像幻燈片般閃過眼前,視線漸漸模糊。
我用袖子胡亂擦了臉頰,轉身看見病房尾的病歷表。一年來第一次仔細看它──姓名:維亞;主治醫生:荻倫……眨了眨眼,我認真的想,或許這才是我不可否認的過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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