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12月13日 星期日

於是

 於是,我開始想像,天空我的故鄉。

 

坐在長椅上背向光明的那側,乾癟的書包軟軟的趴在一旁,今天沒有課。視線追著灰色磁磚上的一小塊光影,看來是那名男子的錶所造成的。今天的車是慢了點沒錯,但也沒必要一直轉動著手腕吧,我心想。轟隆隆,進站,又載走了一班人。

 

看著月臺,想像自己能坐在「黃線以內」的區域,將雙腿掛在那兒晃,噢,那並不是想跳下去的衝動。而是那兒的天空,是由極富現代感的鋼鐵支架構成,光從間隙撒下,在地上形成一塊塊方格子,就像孩提時期泥地上的跳房子一樣。沐浴在今天暖和的日光下,一定很美好。

 

是說人是向日葵變來的。

 

就如生物課本上所寫的-有些動物有正趨光性,其特性類似植物的向光性。據說人會不自覺的追尋光源的所在,而人世間,最大的光源便是太陽。不然徐志摩怎會「在太陽西晒時朝著扁大的日頭直追」,而簡媜又怎會「鎖著眉,弔念那位名叫夸父的人」。

 

憶起小時候,和光的回憶是挺多的。常在大熱天躺在樹蔭下,縱然早被蚊蟲咬的雙腿都成了「紅豆冰」,也捨不得將目光移開那些印於地上的光點。在教室內,泛黃的百葉窗是我的最愛。光線被分成大小不一的長線條,烙在同學、老師的身上、臉上,成了特有的刺青。每次想到這,總在課堂上竊笑不止。

 

只擁有一小塊天空。

 

身旁有人,坐下。應該是個奇瘦無比的老人,帶點滄桑的剛毅。使我想起昨日國文課上到的正氣歌,「顧此耿耿在,仰視浮雲白。」要不是去過派出所的拘留處,嚐過裡頭的昏暗,我一定還認為牢籠是個巨大的高塔,屋頂是天窗。犯人只能仰望一小塊藍天,他們只擁有那一小片渺茫的希望。而文天祥所描述的,和我的想像竟有那麼一點相似。

 

而那時的我,眼神又不規矩的到處亂飄,倏的被教室斜上方的美景震懾住了。從氣窗看出去,樓上銜接頂樓的風雨走廊和藍天竟是那麼的接近,好像走上去就會回到天上。而且還不止這樣,陽光在雲朵間穿梭,逗留於斑駁的灰鐵架上,使我顧不了上課了,開始想像-如果坐在那兒,必定嗅的到隨著光所帶來的芳草清香,就如以前你沐浴完那淡淡的、溫柔的味道。

 

宛如漂浮水面的金蔥。

 

仰躺在游泳池,身旁是經由屋頂多次反射的光影,好似美術課不小心灑在紙面上的金蔥。這樣飄著,哪天一定可以隨著光飄回天上。手划了幾下,並不急著上岸,常妄想自己是在游泳池內渡假的。隱約望見另一頭有塊巨大的「浮金」緩緩掠過。仰著頭去尋找那斗大的正午太陽,怎料屋頂被照得那樣迷濛。「說不定是近視的關係」,我想。

 

閉上眼游泳池的屋頂在腦中浮現,還記得「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」中有幅金字塔的插圖。金黃色的沙子上浮著比日頭更為耀眼的金字塔,然後漸漸地,看不見了。那本書失去多年,我對裡頭的內容也只剩下模糊的影子。唯有那幅圖烙在我腦中,揮之不去。

 

又是一班往南勢角的列車。

 

捷運滑過,一明一滅的白色閃光也從眼前如幻燈片般閃過。拿下眼鏡,也只剩下感受明暗的視覺效果。所以我尤愛那車身反射的白光。在靜謐的早晨,我常錯覺那是天堂的光芒,一定是上帝忘了關上天堂的大門鎖宣洩出來的,我這麼深信著。

 

其實列車也向鷗群,我講的並不是那些在沙灘上爭相奪食,為生存而煩惱的「凡夫俗鷗」。我指的是「天地一沙鷗」中,追尋自己的信念,拋開了軀殼,把自身化成和思緒一樣快的海鷗-岳納珊。我沒見過這隻鷗,但我想每個人心中都有這樣一隻放肆飛行的鳥,為追求自己的理想活著。

 

那是什麼聲音,張開眼,盡是黑暗。

 

憶起那天,花了四塊錢買一場雨,在人群熙攘的街頭,落下。回家狠狠的發了三十九度的高燒。如果生命中沒太陽,那就自己化為太陽吧。你闖入我的生命如陽光,再悄悄的走出,徒留沒有光芒的雙眼給我。你不是說過你最喜歡我的眸子嗎?

 

所有的光,在那天炸開,記憶如雪花般飄落,我失去我的雙眼。但我不怨恨,那是我愛你最好的証明;身上流著你的血液,你是愛我的,對吧?我知道你化成的光,飛走。猶記得那天的藍天,有架飛機。在這張長椅上,我靠在你肩上,你的手在我肩頭拍著節奏,唱著「不知不覺裡/右側的餘溫/讓我伸出手/愛戀地/以指稍去追尋……」那刻,是永恆。

 

捷運走了,我背起背包,拿起拐杖,輕輕的,敲在地板上,是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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